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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rome·蝴蝶

·疯子和疯子 女主偏执人设 

  

“无人能与你相比,从我爱你的那一刻开始。”



“Beautiful,isn’t she?”

嘭、嘭。

远处是连续不断的爆炸声。

杰罗姆在心里打着拍子,这是一场为了取悦他而举办的狂欢。尽管黏稠的血液不断地从左手手臂流出来,还弄脏了他最喜欢的灰色西装,但从那里传来的剧烈疼痛和因为本能颤抖的身体,就像是掺了du品的烈酒,令他整个人都陷入癫狂的状态。

他热爱这样矛盾的刺激感。

“Jerome,hands up.”

戈登?

他原本只想好好享受这个派对。这么长时间以来,哥谭变成了一潭恶心的死水,堆满了贵族和有钱人的口水和尿液,它理所当然地应该为自己的复活热闹起来。但那个讨人厌的警察在每个关键时刻都要出来捣乱。飞艇引擎声在上空响起,杰罗姆无法控制地开始大笑,街道上的人们尖叫着逃窜,就像是蛆虫毫无意义地挣扎蠕动。

再等等,再等等。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腥甜将整个舌头都牢牢包裹住。直到浓郁的硝石气味在空气中达到饱和,他才迫不及待下令开火。一颗子弹在这个时候穿过胸腔。血红迅速在身上绽开,金属和皮肉的摩擦让他的大脑在顷刻间感觉到无与伦比的愉悦。

“Funny.”

然后是下坠,下坠,直到他抓到一根凸起的铁管,杰罗姆向警察伸出手。

“你要当执法者,还是杀人犯?”

那个一向正直的人果然开始犹豫,杰罗姆亲眼见到那张虚伪的、黑白分明的、只有厌恶和憎恨两种表情的面具在此刻出现了一丝裂痕。

杀了我。

我们是一样的人。

身下是深渊,他很清楚掉下去必死无疑,心里的声音向戈登尖声大叫,杰罗姆兴奋地等待着。

直到他看见他向自己伸出手。

好没意思。

恍惚间,那只红色的蝴蝶又抖动翅膀,在眼前停下。

哈。

他松开手,任凭自己在风声里坠落。

1.

一棵梨树、两棵、三棵......

杰罗姆从来没有在哪个有钱人的庄园里看到过这么多梨树,坦白地说,他大多数时候并不会有兴致去辨认这些,他只是单纯迷恋炸掉它们的感觉。所有的绿色、白色、蓝色,以及他最喜欢的血红,在按掉按钮以后全都在第一时间变成可爱的焦土。

从下午开始,杰罗姆就一直坐在珀尔家的会客厅里等待,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有一种纸醉金迷的腐臭味,他已经快按捺不住。尽管他自认为非常耐心,但他的客人似乎忘记要来赴约了。

“卡姆,还要多久?”他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新人,他长了张极度谄媚的脸,并声称是自己的狂热追随者。

“快了,Mr.Valeska。”

“好戏总是值得等待。”他们脚下的这座私人庄园属于一个刻薄尖酸的议员,传言说他极尽奢靡又爱女如命。杰罗姆微笑着将白色手套上的褶皱一点一点抚平,站起身走向那个关押人质的房间。他急切地需要去看看她们是否准备好了,合格的演出总是少不了优秀的演员以及不厌其烦地反复检查。

他推开那扇纹着古怪花纹的白色木门,那个女孩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像他们刚闯进来时那样。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再坚持要求她那年老可怜的女仆——毕竟她现在被打晕扔在角落里,用大马士革刀在自己胸口上刺蝴蝶了。

那双矜贵白皙的脚轻轻搭在床边,它们的主人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她胸前的蕾丝花边上还有已经干透的血迹,杰罗姆忍不住像只投入的血蝠一样深深吸了口气。

“晚上好,亲爱的阿蒂丝小姐。”

他微微俯身向她致意,目光一直舍不得从她锁骨下面露出来的半片蝴蝶翅膀上离开,那里还有翻开的皮肉。真是个有趣的人。这是他能想到的最高评价了。毕竟大多数贵族小姐和少爷在看到自己以后总是抛出一些可笑的威胁,比如问他是否知道招惹她们以后的代价。每次这种时候,杰罗姆都会配合地装作无知和害怕的样子,等到她们露出一贯轻蔑傲慢的表情,再设计将这些蠢货连带他们赶到的父母一起永远留在温馨的小家里。

父母、子女,爱着子女的父母,爱,毁灭。

让人感动又作呕,这也是他此行最期待的环节。此时阿蒂丝·珀尔一脸温顺,像个上乘的瓷娃娃,安静等着被人狠狠打碎。

他爱死这样的比喻了。

身后传来扣动扳机的声音,像是一下刺激了某条脑神经。

来了、来了。

脑子里的小人开始疯狂起舞。杰罗姆兴致勃勃地转身,看见的却是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卡姆。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从兴奋变成失望,红棕色的发丝随着他小幅度的摇头在灯光下微微颤动,苦心经营的气氛被人毁掉,他回想起格林伍德塞人给他的时候脸上很快消失的那丝异样,一切就都明确得不能再明确了。

真是可爱的贱种,总是惦记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不过......想到什么,他皱起眉,下半张脸却扬起微笑。

“Oh,卡姆。”

杰罗姆双手高举过头顶,他快速退到阿蒂丝身后,那把大马士革刀此时被用来抵在她颈部的大动脉上。卡姆不再伪装,贼眉鼠眼的脸上全是违和的正义感。他一步步向他靠近,端枪的动作就跟警察局那帮伪君子一模一样。

“放轻松点儿。”

“如果你不想被喷一脸血的话。”视线从锋利的刀刃转移到少女的脖颈,他稍微一用力,血珠就从那里滴落下来。杰罗姆开始尝试跟他的猎物在同一频率下呼吸,他热衷于感受别人被死亡笼罩后的紧张和恐惧,然后等他们的心率到达阀值时再一刀捅进去,乐此不疲。不过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阿蒂丝比他想象中要冷静得多,又或者说,她仿佛对身体上的疼痛毫无察觉。杰罗姆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即将坏掉的玩具,内心有些遗憾。

可惜这改变不了什么,他恶劣地想。

“杰罗姆。”伪善的小老鼠开始对他直呼其名,“珀尔夫妇今天不会来的。”

得意似乎快要从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溢出来,杰罗姆挑起眉毛,手里的刀不自觉地更深入几分,越来越多的鲜血涌了出来,就像一条珍贵的流苏项链。

“那么传言都是假的咯?”他捏着嗓子,听起来怪声怪调,像个老态龙钟的女人。一个神经质的念头在大脑里一闪而过,让杰罗姆身体里的所有细胞都开始尖叫——或许一切根本就是个幌子,就是为了让自己和阿蒂丝一起在爆炸中变成肉渣。

他和他的猎物恐怕自始自终都被人绑在一起。

卡姆的枪口离他越来越近,几乎已经贴在自己的脑门上,杰罗姆却在这个时候松开怀里的阿蒂丝。他慢慢屈下一半膝盖,体态卑微到极致,无声乞求对方能放过自己。

卡姆并没有因此放下枪,他嗤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注视杰罗姆。

一个新人而已。

他勾起嘴角。

以为得到了自己的信任。

“真可爱。”

“你凭什么觉得我给你发的枪里有子弹呢。”他捂着嘴,笑声像是从嗓子里一点点被挤了出来。卡姆惊恐地开了一声空枪,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因为高度紧张,他的身体开始颤抖。杰罗姆叹了声气,趁自己还没有被这些蠢蛋的自作聪明逗得直不起腰,他迅速将手里的刀插进他的左胸。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位置。”

“为了感谢你给我带来新玩具。”

他的手套已经被血液晕染成刺眼的红色,他将它们随意地丢在死不瞑目的老鼠的脸上,转身走向跌坐在床上的阿蒂丝,杰罗姆行了个绅士礼。

“阿蒂丝小姐。”他向她伸出手,“跟我走吧。”

沉甸甸的引爆器还安稳地躺在衣兜里,一切又步入了正轨。

“我会送你世界上最美丽的蝴蝶。”


2.

滔天的红光与他们背道而驰,火舌在空中肆无忌惮地不断攀爬,伴随着蛋白质燃烧后的浓烈焦味。杰罗姆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琐事,那个在娘胎里跟他争夺养分的混球总爱跟他形容哥谭的夜晚就是块没有杂质的黑色欧泊,然后再自大地将自己比喻成刻刀。

他啧了一声。

谁知道呢?反正不包括今晚。

杰罗姆带着阿蒂丝回到东区。尽管疯子帮在邀请他加入的同时也为他提供了一个相当舒适的房子,但他始终有不离开这里的理由。比如那张用烟头烫坏的床单、被杰罗麦掰下来后泡进罐子里的麻雀头、那个婊子失手打在柜子上产生的鞭痕等等,和身上的伤疤一样,都是他记录过去的日记本。杰罗姆不想带走它们。虽然经常会有警察来找自己麻烦、

但处理起来很简单。他想。

最外面那扇防盗用的铁门已经被人踹得变形,门锁摇摇欲坠,几乎不需要什么力气就能徒手打开。不过他还是掏出钥匙,很有仪式感地将玩具请进她的新家。从一开始阿蒂丝的脸上就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杰罗姆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但带着笑脸的洋娃娃总是更讨人喜欢。因此他在将她推进地下室的时候,也体贴地将动作放得轻柔了几分。

他此时面对她站在背光的地方,阿蒂丝紧紧抱住胳膊,因为冷,她的嘴唇无法控制地上下哆嗦。这个负一层的小房间通常被他用来存放那些不听话的活人。上一次似乎是个小男孩?杰罗姆已经记不清他的样貌了,大约是那位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向自己吐口水的?又或者说是破口大骂称他为贫民窟贱种的那位?他很难将他们分清楚,毕竟都是一些太过无趣的人,最终会被地下室饥饿的小动物们一点点啃食,等他再想起来时已经感染了什么病死去了。

她跟那些东西可不一样。

杰罗姆贪婪地盯着阿蒂丝,她光着脚站在石板上,凌乱美丽的金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后,而周围是长满苔藓的墙壁,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咯吱作响快要断掉的木头,以及布满黄色水渍和霉菌的小床...一切都和她格格不入,就好像掉进地狱的天使,让他产生了一种想用泥污将她弄脏、让她沉沦的冲动。他咽了咽口水,向身后木门的方向退了两步。

“那么,希望你今晚能睡个好觉。”

他快速转身将门锁上,在踏上台阶的前一秒,杰罗姆听见门后的声音里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明天见。”

之后每个周一的早晨,杰罗姆都会准时带着一把刻刀来到地下室。他始终没忘记当时的承诺,同时也享受着这样的过程——他们俩似乎都能从中找到让自己感到愉悦的地方。血液从白皙的肌肤上滚落,再从刀背上流到自己的手指。在他思考眼前的女孩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而停下来的时候,她总是苍白着脸,抓住他的手执拗地请求。

“Mr.Valeska,我希望它是完整的。”

像是虔诚的信徒。

杰罗姆有次忍不住舔了舔不小心沾到手心上的血珠,夹杂着轻微的咸腥,在口腔里停留更久的却是香甜。抬头的时候,他撞上阿蒂丝的目光,她对自己的僭越恍若未闻,那双清澈的绿色眼睛里被感激充盈。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从来没有想过与自己分享快乐的会是猎物本身,每次一到这个时刻,他们仿佛就能与彼此共情。于是杰罗姆逐渐开始病态地痴迷于各种各样的蝴蝶,有时还会忘记要去城市的其他地方参加派对。

直到她的秘密被撞破。

那天。

桌上蜡烛还没燃尽,房间里除了他们的呼吸,就只剩下油脂和火焰交融的噼啪声。杰罗姆这一刀刺得很深,红粉色筋肉里依稀可见她的肋骨。担心这样会影响到玩具的使用寿命,他第一时间起身去拿旁边的医疗箱,里面有为她准备的各种各样的喷雾和药粉。这对于一个月之前的他来说是相当滑稽和可笑的,毕竟连他自己在游戏中受伤,通常也只是晾着让它慢慢结疤。

但阿蒂丝还是和往常一样,她的目光没有从那把刀上移开,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又停下来了。她忍不住开口喊他的名字,剩下的半句话却被打断。

“你感觉不到疼吗?”杰罗姆困惑地回头,他原本以为她只是能忍受平时那种程度的疼痛而已,但她现在看起来就跟没事人一样。

喀。

这句话像是刺激到了阿蒂丝,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什么。烛台被她突然的动作打翻,没有完全凝固的透明蜡油慢慢渗进桌面的缝隙里。房间里又重新变得黑暗,杰罗姆有些懊恼地叫了一声。

“等等,阿蒂丝小姐,你在干什么?”

他不得不摸索着去走廊取下那盏煤油灯,等再回到地下室的时候,阿蒂丝像是一个不会动的标本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她的手指搭在那根蜡烛的烛芯上,刚才的高温让指尖迅速长出一个血泡,她还是没有察觉。

杰罗姆的脚步停住了。

“阿蒂丝。”

他一字一顿,自己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亢奋和疯狂,“你感觉不到痛吗?”

屋里安静得可怕。

女孩木讷地垂下眼皮,她此时也注意到了手上醒目的红色凸起,然后开始用另外一只手使劲地擦拭那里,试图将它从皮肤上抹去。血泡却因为反复摩擦而破裂,流出恶心粘稠的脓水。阿蒂丝猛地抬起头,呆滞了片刻。

她最终只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是的。”

“是的。”

她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杰罗姆一直没有说话。阿蒂丝一步一步向他艰难地靠近,空气里的霉味慢慢被她身上的少女香气和血腥所代替。他的眼神意味不明,像是一头久饿的孤狼终于找到称心如意的食物,又像是高尚的教父面对迷茫的教子。

“你要扔下我吗?”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他能看见阿蒂丝的睫毛轻轻颤动,还有白得透明的肌肤下因为紧张而扩张的毛细血管。她用双手捧起那把刀,圣洁而真诚,它被递到他的面前。

“你也会扔下我吗?”

杰罗姆握住她拿刀的手,伪善地笑出声来。

“当然不会。”

“亲爱的阿蒂丝。”


3.

欲求不满。

杰罗姆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如果说人类和其他动物的最大区别在于懂得克制,那这些天他就跟牲畜没什么两样——自从上次以后,他巴不得每天都和阿蒂丝待在一起,白色裙子被染红了一条又一条。就像街边的瘾君子对优质大ma没有任何抵抗力,这个缺少痛感神经的布娃娃简直是上帝专门为他挑选的礼物,让他在日益枯燥的生活里得以找到新的乐子,过去所有的顾虑都因为某个禁制的解开而被抛诸脑后。

手腕、胳膊、后背、肩膀......全都是绝佳的画纸。

但不够。

他想要更多。

阿蒂丝显然也和他一拍即合,越来越多的花纹在身体上呈现出来,她的气色变得越来越糟糕,但他们俩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为什么是蝴蝶?”他放下刀看向阿蒂丝,这是第二十一只。她脸上洋溢着明显的幸福和满足,阿蒂丝没有急着回答,她的手指在半空中轻轻舞动,像只白粉蝶。

“Mr.Valeska,现在是秋天吗?

“我第一次看见它也是秋天,在花园里。”她陶醉地闭上眼睛,“破碎的翅膀、溃烂的内脏。”

“好美。

“蝴蝶代表爱。

“Mr.Valeska,你爱我吗?”

一周后、警察局。

“嘿。”

“听说你在找我们?”

眼前的女人身穿一件白色衬衫以及剪裁得恰到好处的西装裙,她正坐在警察局里最权威的那把椅子上。听到声音,她僵硬地缓缓抬头,脸上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不断收紧和泛白的指关节还是出卖了她。“杰罗姆?”

“看见我很惊讶吗?局长女士。”厚重的警帽从额头上滑下来,杰罗姆的视线几乎被完全遮挡住。他不耐烦地将它扔到一边,“或者我该亲切地叫您珀尔夫人。”门外催泪瓦斯被人瞬间引爆,数不清的尖叫声在大厅里此起彼伏。少量呛人的气体从门缝里跑了进来,他微微眯起眼睛,和刚刚钻进来的某个同伙合力将梅根·珀尔死死地和身下的座椅绑在一起。她奋力挣扎,期间时不时往大厅的方向望去,继而又转头怒视他们。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统治世界?”他难得有兴致主动配合说出这种话剧一样的台词,“代您的女儿向您问个好。”

“......你疯了?”

椅子上的人愣了一秒,开口的瞬间身体也跟着疯狂晃动,像是中了邪。

“为什么不让她去死、她就是个怪物!

“我早知道跟疯子合作讨不着好......”每个单词似乎都是从她紧咬的牙齿里死命蹦出来的一样。杰罗姆摊开双臂笑了笑。

“真替你感到可惜。”

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杰罗姆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外面,那里多出好几具尸体,鲜血从他们身上的弹孔里涌出,然后一点一点在地板上蔓延开。

“不过我们会像病毒一样在整个城市蔓延、”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呸。”

梅根并没有等他说完整句话,她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从低处瞪着他,那明明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大部分的眼白暴露在眼眶里,如同上吊的人将死而未死。下一秒,像是想到什么令人发笑的事情,她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你说的对。”房间里的氧气似乎正被人悄悄抽走,她几乎喘不上气,杰罗姆用余光瞟到她痉挛的手指。“你、还有那个怪胎、你们都是令人作呕的病毒。我早该掐死她......”就跟丈夫说的那样。“对、掐死她就好了。从她出生开始、真是珀尔家的污点...”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要不是因为那些流言和丑闻,我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在这个又破又小的警察局里.......都怪她、也怪你,该死的杰罗姆、你们都该死!”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恶毒的咒骂。

慢慢地,这个形容疯癫的警察局局长,和记忆中吐着烟圈,冷眼看着情人用滚烫的熨斗将他的皮肉分开的母亲重合在一起。杰罗姆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她死前的样子,他在伏特加里掺了些水合氯醛,那个婊子很快就开始口吐白沫。

「杂种、杂种、就该早点掐死你啊。」

座椅上的人仿佛在不断变化,他分辨不出眼前的人到底是谁。甚至是他自己,在眨眼之间,杰罗姆觉得手臂上多出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红色蝴蝶,其中几只似乎就要扇动翅膀飞离这里。身体沉重欲坠,他只能慢慢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捏住女人的脖子,试图将她的五官看得更清楚一些。

砰。

突如其来的酸痛让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梅根的头在视线里无限放大,直到下半张脸逐渐恢复知觉,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出来,骨头就像是全部碎掉以后再狠狠扎进了软组织里。

好在幻觉在此刻全部消失,杰罗姆又回到现实。

“哈哈哈哈...”

“You got me(被你整到了),但现在该我了。”

抬手,一声枪响。女人最后的呜咽哽在了喉咙,四周陷入诡异的平静。

他起身向外走去,顺手捡起角落里那台还在运作的直播摄影机——将镜头转向了自己。

“我叫杰罗姆,小帮派的头头。

“你们以为的正直、正常,只是脑中的牢笼,让人什么也看不清。你只不过是巨大而荒唐的机器中一块小齿轮而已。

“醒醒吧,蠢货们。

“别当个齿轮,要像我们这样。”

他随便拖起脚边的一具尸体,用手指撑开他的嘴角。

“Just remember,smile.”(记得微笑)

街上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我该走了。

“有人还在等我。”


4.

蝴蝶代表爱。

这句话在杰罗姆的脑海里反复出现。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思考它的含义——阿蒂丝为什么这样说?如果只是一些喜欢的东西,他会毫不犹豫地将爱形容成沾上液体后质感粘腻的肌肤,以及爆炸中飞舞的碎片和残渣。它们能够让他全身心地放松起来。事实上,他的确这样做了,但阿蒂丝不置可否。在杰罗姆至今为止的七千多天生命里,他只依稀记得它在很久以前出现过,久到无法辨别那是童年的记忆还是某个夜里诡异的噩梦——

穿着真丝睡衣的女人半夜来到他的床前,浓烈刺鼻的酒气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他因此从睡梦中惊醒,看着那个几乎融入黑暗的模糊影子,一双苍白的手轻轻将他的脸捧在手心里,轻柔得仿佛在面对世界上唯一的珍宝。温暖很快退去,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火机点了根烟,微弱的火星颤抖着,尼古丁的气味迅速侵占了整个房间。但那根没有熄灭的烟头最终却从女人的指尖转移到他的背上、手臂以及小腿。那是杰罗姆第一次闻到烧焦后的人皮,听到他因为本能呻吟出声,女人开始哼起那首童谣。

Open, shut them, open, shut them, give a little clap.

(开和关,开和关,给点掌声)

Open, shut them, open, shut them, lay them in your lap.

(开和关,开和关,放在大腿上)

八岁的时候,杰罗麦用石头砸死了邻居家里养的黑猫,他就在现场,脑花从那颗不到巴掌大的脑袋里迸溅出来,有几滴沾到了他的鼻尖。杰罗姆只是茫然地站在旁边,虽然有种不知名的冲动就快要驱使他上前去触碰感受尸体最后的余温,但他不想参与到哥哥惹出来的麻烦事中,最后还是忍住了。可凶手并不打算让他如愿,他编造了一个谎言,在邻居愤怒地上门讨要说法时顺理成章地嫁祸给了自己的弟弟。那个婊子的约会因此被打断,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听信了杰罗麦的话,怒火全部被发泄在了杰罗姆的身上。事后逍遥法外的肇事者带了一瓶外伤药给他,药粉碰到皮肤的瞬间,伤口传来剧烈刺痛,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瓶子里装的都是盐粉。杰罗姆悔恨地咽了咽口水,他伸出手在虚空中摸了一把,眼前的却不是刚死去的猫咪,而是抱着肚子笑倒在地上的杰罗麦。

很奇怪。

他们后来都说。

杰罗姆,我是爱你的。

所以、爱就是虐待吗?

对他来说,它太过含糊不清。如果一定要选,他其实更愿意别人都能厌恶自己。毕竟那些浓烈的情感向来无处遁藏、难以伪装,至于爱,杰罗姆无法定义。

那对他而言太过恶心。

杰罗姆没有回答阿蒂丝的问题。

他逃跑了。

知道自己短时间内给不出一个像话的答案,杰罗姆顿时丧失了兴致,同时他对自己也有些失望。

于是杰罗姆将自己关在卧室里想了很多天。除了一些必要的事——比如给阿蒂丝送去一些维持生命的营养液或者食物,其余大多时间他都像具尸体一样瘫在床上。

直到从警察局回来。

他再一次赤裸地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然后无可避免地想起某个瞬间,就是那个瞬间、在他分不清自己是谁,无数红色蝴蝶在眼前翩舞的那个瞬间,他似乎一下就明白了什么。那些花纹和过去的疤痕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它们仿佛从来都只是蝴蝶身体上的一部分。

阿蒂丝兴奋得发抖的声音在心里响起。

蝴蝶代表爱啊。

这是不是一种暗示——那个婊子,这么久以来他或许对她有所误会,尽管他一度非常憎恨她,或许她是出于好意的。毕竟那些皮肉伤所带来的痛苦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就像他对阿蒂丝那样。

是的,是的。

想通以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杰罗姆穿过那条长长的楼道,来到地下室。手指却在距离门把手还有十公分的时候停下了,他深吸一口气,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领和袖扣。

笃笃笃。

然后敲响了那扇门。

“请进。”

少女的声音适时地在门后响起,他迫不及待地闯了进去,正如他们第一次在庄园相见时那样,阿蒂丝坐在床边,那双矜贵白皙的脚还是在半空中轻轻晃着。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它们现在沾上了灰尘和脏水,像是长出瑕疵的玉石。

杰罗姆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他从身后拿出一双精致的珍珠皮鞋,然后捧起阿蒂丝的双脚,用白色衬衫的衣袖仔细地将它们擦拭干净。

“阿蒂丝,我很抱歉。”

为他的食言。

“这是一份礼物。”

他的目光紧紧黏在阿蒂丝身上,试图从她的眼里找到一丝欣喜和宽恕。

但什么也没有。

她任由他帮她穿上那双鞋。

“Mr.Valeska.”

“嗯。”

“我想要蝴蝶。”

“好。”

杰罗姆抬起头,他慢慢向阿蒂丝靠近,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身下,像是一个怪异无比的拥抱。他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温度沿着耳部茸毛传递到他的脸颊。

他轻声重复那个让他消失了一周的问题。

“杰罗姆,你爱我吗?”

“阿蒂丝,我爱你。”


5.

不知道第几次了。

杰罗姆的余光瞥到阿蒂丝身上的咬痕。他的脚边正有个老鼠洞,他使劲地朝洞口踹了一脚,抖落的石灰粉像烟雾弹一样慢慢地扩散开。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跟她聊天,准确地说,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单方面的倾诉,但在提起一些特别的话题时,她也会积极地给予他回应。令杰罗姆记忆犹新的是几天前,在听到他过去曾将阿卡姆疯人院一个冲撞过他的小刺头扔进蟒蛇堆里以后,阿蒂丝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得活跃起来。

“巨蛇的身体将他死死缠绕住,全身上下的骨头几乎都已经被勒到变形,除开那些冷血动物吐信子,就只剩下筋骨错位和碎裂的声音。”

“听上去很痛。”

“大概吧?毕竟到最后,那个小鬼的脸色就跟农场里刚摘下来的紫茄子一样。”

“紫茄子?”

杰罗姆笑了笑,无所谓地耸耸肩。

“的确是一个比较滑稽的比喻、”

“可以让我试试吗?”

最后一个字音消失的同时,屋内陷入沉默。

“算了。”阿蒂丝勾起嘴角,“现在这样也很好。”

杰罗姆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到蝴蝶又一次凭空出现。

就在两人之间肆无忌惮地飞舞,但这次它们最终停在了阿蒂丝的身上,像是找到了一生中最后的栖息之处,躁动不安的触角慢慢平静下来。也许这意味着她是自己的同类。从他重新回到阿蒂丝身边开始,他意识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难以从她周围移开,不过这种体验对他来说新奇又上瘾,他并不讨厌。

离开地下室以后,杰罗姆立刻将阁楼收拾了一遍,换上崭新的床单和温暖的被褥。至于带人抢劫博物馆里所有的蝴蝶标本,这又是后话了,不过哥谭市的人们永远不会想到它们一夜之间全部被挂在了一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里。

准备好这些,杰罗姆特意换上他最喜欢的灰色西装,以及黑色波点领带。

“阿蒂丝。”

“我们离开这里。”

“为什么?”她不解地偏过头。

“这儿又脏又破。”

杰罗姆指了指她小腿上被牙齿贯穿的血窟窿,那些伤口看上去还很新。“还有讨厌的东西打扰我们。”他恶趣味地抓住她的脚踝,用手掌将那里紧紧覆盖住,翻涌的热意试图从皮肤的缝隙中找到释放的出口。角落里传来窸窣的声响,两只老鼠正在分吃着什么。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了它们暴露出来的长尾巴。

“可是它们很可爱啊。”阿蒂丝的语气很轻松。她从杰罗姆的桎梏下挣脱,轻巧地从床上跳下来,向那个方向走去。地下室的小老鼠们似乎不怎么害怕这个逐渐靠近的庞然大物,牙齿摩擦咀嚼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成功逮住其中一只的尾巴,那只肥硕的小东西龇着牙,猛地弓起身子往上一蹿,咬住了她的指节。阿蒂丝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它,她用另一只手托住它的屁股。老鼠不肯松口,浑身都紧紧绷住,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温柔地抱在怀里。

“别紧张。”

“只是给你的餐后甜点。”

老鼠对她的善意一无所知,杰罗姆的靠近让它感受到了双倍的威胁。它开始在阿蒂丝的怀里剧烈地挣扎,摔在地上尖叫了一声后逃走了,而另一只此时也无暇顾及嘴里的食物,跟着它慌张地窜向地洞。

“被吓跑了。”她的表情有些沮丧。

“走吧、你愿意吗?”杰罗姆安抚地拍她的后背,内心被什么东西填满。“我保证你会喜欢。”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她脸上见到惊喜。

“......”

“Mr.Valeska,”女孩咽了咽口水,她的目光从老鼠洞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忍不住站直身子。

“只是、你能不能...”

杰罗姆读懂了她的犹豫。

“当然。”

她还在斟酌字句,如何能够将心里有些无礼的要求说得更加得体,杰罗姆已经给出了答案。

“什么都可以。”

 ......

他郑重地带着阿蒂丝来到阁楼,两种截然不同的脚步声在整个屋子里回荡,他固执地想要从这个里面也找出一些能够证明他们相似的证据——比如都是完好的两条腿。毕竟,杰罗姆曾经见过从高处坠落后像蠕虫一样在地上痛苦爬行求救的人,那种声音至今记忆犹新。

“请。”

杰罗姆作出邀请的手势,他不知道自己的举止在阿蒂丝眼里会不会像餐厅里的服务生那样谄媚讨好,这令他有些不适和担心。但幸好,她自然而然地迎上他的目光,然后轻轻回握住他伸出的手,顺势拉着他一起推门进了房间。

他清晰地听见开门的瞬间身旁出现的惊呼,这就是他期盼已久的反应,他对此十分满意。外面的阳光顺着那扇圆形小窗照进室内,微尘在空中上下浮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他们再一次被蝴蝶包围,那些大小不一的、拥有各种颜色和花纹的美丽生物,再一次,真实地出现在杰罗姆的眼前。他觉得自己也快要变成一只蝴蝶,贪婪地想要在阿蒂丝身上找到自己的归宿,阳光亲吻着女孩的长发和脸颊,他想要拥抱她,用柔软的触角代替它们与她亲昵地接触,但在看到自己伸出的指骨后,他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整个藏进阴影处。

好遗憾。

过了很久,阿蒂丝终于将墙壁上的每一只蝴蝶都仔细地欣赏了个遍。

“Mr.Valeska.”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将它们都弄碎吗?”翠绿色的瞳孔里藏了一丝谨慎和试探,她掀起袖子,像是献出宝物的小孩,露出已经结痂的蝴蝶疤痕,血痂从某个位置一点点地皲裂开来,有些甚至已经脱落。

“你看,这样很美。”

碎掉的蝴蝶。

“可以吗?”

杰罗姆的身体微微前倾,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陌生,“什么?”阿蒂丝又重复了一遍,他慢慢回过神,弯曲的脊柱一点点挺直。杰罗姆一步步走进光里,又忍不住窃喜,内心开始躁动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对五分钟前的自己的鄙视。

明明他们才是彼此唯一的蝴蝶。

“随你的心意。”只要能取悦到你。

他于是又将自己亲手挂上去的标本一件件取了下来,阿蒂丝和他花费了一整个下午将它们都撕成了碎片。期间有一片蓝闪蝶的肢体被风吹落,掉在地上。杰罗姆小心翼翼地将它捡起来,连同其他的碎块一起装进事先准备好的玻璃瓶里。

“美好的事物需要珍藏。”

他看向阿蒂丝。

而她正专注地扯开一只红色蝴蝶的身体。

残忍、美丽。


6.

阿蒂丝晕倒了。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杰罗姆过去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能造成休克的原因数不胜数。比如因为过度兴奋造成碱中毒,或者失血过多,甚至是一些意外——被飞来的石头砸了头什么的。

多数时候,杰罗姆会选择坐在旁边等待她转醒,顺便可以抽空看看哥谭日报上报道的那些夸张搞笑的政治新闻。不过这一次她失去意识的时间似乎格外长,长到从午后的第一处斜阳,到午夜最后一响钟声。

哪里不太对劲。

杰罗姆曾经在医学院里读书时拥有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但他也因此对病症有着相当敏锐的嗅觉,自己一直以来都非常小心。

可有些非常棘手的状况还是发生了。反反复复的新伤和旧伤已经让她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如果再像之前一样——她或许就会坏掉。杰罗姆揉了揉太阳穴,某条神经亢奋地在皮肤下剧烈跳动着,按压无果,他恶狠狠地将自己的额头往墙壁上撞了两下,前额处传来的痛感让他得以暂时忽略头部的抽痛。

房间里一片昏暗。

他没有起身打开那盏电灯,它总是滋滋作响,时不时能提醒他一些讨厌的东西——像是母亲那个有特殊癖好的情人。杰罗姆觉得快要被割离成了两半,一部分在叫嚣着让他对床上那个病恹恹的人不要有所顾虑,另一部分则劝阻他要善待和珍惜她。

矛盾感几乎将他撕裂。阿蒂丝匀长的呼吸包围着自己,他很难形容这样的感觉,就像已经呱呱坠地的婴儿再一次回到子宫,左胸那颗快速跳动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杰罗姆深深吸了口气。

“咳...”

床头传来的咳嗽如同落入湖面的石子,轻而易举地掀起涟漪。

“醒了?”

他听到她摸索着想要去开灯。

“抱歉。”

“让你久等了。”

阿蒂丝在黑暗中被绊住,她没有站稳,重重摔向地面。杰罗姆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可惜什么都没有接住。他沉默地走到一旁。

啪。

光线又一次涌入房间。

他终于看清周围的一切。

尤其是阿蒂丝。

她看起来比想象中要更加糟糕。

杰罗姆将手放在心口,下一秒又笑出声来。这样的举动毫无意义,他心里清楚根本不再需要去验证什么了。

杰罗姆终于下定决心,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却一直哽在喉咙,他知道那对她、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怎么了?”

杰罗姆走过去将她扶起来,阿蒂丝的双手紧紧搭在他的小臂上,她的体温让那块皮肤在短暂的十几秒内也快速升温——到一个让人眷恋的温度,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将她拉入怀里。两人的身形相差很大,阿蒂丝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影子里,杰罗姆却觉得他才是被庇护的那一方。

“我恐怕、”

他能想象到那她的眼睛即将被愤怒、被不解填满。

“我们恐怕,要跟它们告别一段日子了。”

杰罗姆不敢探究,他将目光投向那个装满蝴蝶残骸的玻璃瓶。

“为什么呢?Mr.Valeska。”

他的眼神因为这句话而开始飘忽不定,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在此时袭击了他的大脑,它们似乎都迫切地想成为那个合适的借口。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

“对、对。”杰罗姆又开始紧张起来,“只是......”

只是什么?

他在心里反复问自己。

一切都显得荒诞而无法解释。原本阿蒂丝的诉求正好也能让他感到愉悦,他们都可以在对方身上得到一些什么——直到她将这些定性,给他的行为冠名,然后哪里就发生了变化。

......

没错。

冠名。

他几乎将它脱口而出。

“因为a、”

那半个字音被活生生吞了回去。

爱是虐待。

老天。

杰罗姆再次萌发出想撞碎自己头骨的念头。

真蠢。

这明明是之前就想通了的事。

“没关系的。”阿蒂丝又重新挂上笑容,他注意到那张脸旁有几缕发丝在微微颤动,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几近透明破碎。“我可以再等等。”

杰罗姆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悔恨自己刚才对她说出的所有单词,明明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不会在她的脸上出现,他们只要保持状态继续下去就好。但是身体里本能的抗拒又让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样做是正确的,只是他不明白这样的本能从何而来。

他看不懂自己了。

杰罗姆觉得不适应。

出于安慰,他握住阿蒂丝的手。

那双手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异常冰凉。

“阿蒂丝......”

她沉默地抬起头,等待他的下文。

......

“没什么。”杰罗姆放开手,“晚安。”


7.

生活回到一滩死水。

尽管在这期间杰罗姆尝试着寻找新的乐子——他曾带着阿蒂丝一起参加疯子帮的绑架游戏。可无论对面的人如何歇斯底里地哭喊,都无法再让他提起一丝兴趣。他依然会配合地像过去一样大笑,但阿蒂丝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多月。

杰罗姆再也受不了,他将那把已经用得相当称手的大马士革刀反复把玩,刀面上闪烁着银白色的光。他在手指上轻轻划了一下,皮肤表面轻而易举地破了条口子,血珠无视指腹上的纹路,肆无忌惮地坠向地面。杰罗姆看得入迷,他伸出舌头接住那颗看起来无比香甜的液体。极具侵略性的腥味第一时间占领了他的舌苔,他恶心得想吐。

和阿蒂丝的不一样。

杰罗姆感到无比沮丧。

但这同时也带给了他灵感。

他带着那把刀找到了阿蒂丝。

“阿蒂丝,我们交换角色吧。”杰罗姆舔了舔嘴唇,干涸的旱地得到一丝甘霖,他的心情变得稍微平静了一点。

“我是指,”

“你来给我画蝴蝶。”

杰罗姆将手里的刀递了出去,他反手握住刀柄,刀尖此时对准自己,上面还有干涸的血渍。

阿蒂丝迟迟没有接住它。

“要换多久啊?”

“不知道。”也许只是一阵子,也许永远。杰罗姆在心里补充,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适应这样的变化。但他确定的是,她身体上任何一处创伤都能够让他陷入诡异的暴躁,尽管他依然很喜欢那些红色。

他越来越矛盾。

“我不明白。”她急促地开口,过去那些疤痕已经慢慢愈合,粉色的新肉像反复咀嚼过的口香糖黏在表面,“杰罗姆,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刺蝴蝶了。”阿蒂丝用指甲狠狠抓向它们。

歪歪扭扭的蝴蝶伤疤被她从中间撕裂成两半,她的反应让杰罗姆有些措手不及,被旖旎的情绪反复拉扯,他僵硬地站在原地。

墙上时钟的秒针还在不停地转动着。

“你不会再给我爱了,对不对。”她的声音很小,杰罗姆没有听清,却直觉这是一句很重要的话,他下意识地上前,阿蒂丝仰起头,他刚好迎上了她的目光。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当然可以。”

阿蒂丝语速缓慢,一字一顿,她的眼里晦朔不明,下巴微微向上昂着。杰罗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在那个瞬间看到失望和不耐。可等他再次想要从那双眼睛里找出一点什么来,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接过刀,手指短暂触碰到他的虎口,杰罗姆的睫毛颤了颤。

他们都没有再开口,房间里只剩下刀刃划开皮肤的声音。

......

跟自己不同,阿蒂丝刺的蝴蝶有深有浅,没有固定的大小。它们毫无章法地印在杰罗姆的身体上。不过他本人相当满意,痛感会让他有时情不自禁地轻呼,虽然这么说有些恶心,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十分享受。

只是眼下还有一件让他很在意的事情。

“阿蒂丝,你喜欢吗?”

她偏着头,像是听到滑稽的玩笑,“喜欢什么?”

“蝴蝶。”

“这些吗?”

杰罗姆轻轻点头,满怀希冀地看着她。她笑了起来,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正如他过去那样,但阿蒂丝始终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他那一天很晚才离开。

后来每一次他带着刀来到阁楼,阿蒂丝都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他因此不敢再要求她做些什么。杰罗姆不明白,为什么一切都没有好转?他明明努力克制自己,照顾她的身体,也绞尽脑汁讨她欢心。

第三天。

杰罗姆像往常一样来找她,她正坐在窗台边上,不远处有一棵很高的梧桐树,阿蒂丝看得入神。

“你在看什么?”

“Mr.Valeska,那里有一只蓝色蝴蝶。”

她伸手指向树梢的位置,蝴蝶在她的掌心飞舞,似乎唾手可得。阿蒂丝前倾着身子,努力离它近一点。

再近一点。

杰罗姆没来得及阻止。

下一秒,她从窗台滑落。

砰。

楼下很快骚动起来,人群聚集,杰罗姆站在原地,阴影再次将他包裹住,他不敢往下看。声音变得嘈杂,电视台最先赶来,然后是警察,最后才是救护车。

他的蝴蝶离开了。

杰罗姆再也没有回来过。

 

番外

阿蒂丝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

父母叫她怪物,不允许她外出,整日将她锁在那个一眼望去只有白色的房子里。

最初,母亲只会偷偷抱着她哭,但父亲总在她靠近他时一把把她推开,他一边咒骂着一边问她为什么不去死。他酗酒后常常将拳头挥向自己的女儿,在看到阿蒂丝像一个没有反应的木头人,又会骂骂咧咧地走开。后来,珀尔先生又拿着皮带走向妻子、

“你为什么生出这样一个怪胎?”

事情开始变本加厉。

母亲也渐渐冷漠起来,她看向她时眼里藏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和恨意。阿蒂斯不明白,她伸出手像以前一样想要拥抱安抚失控的妈妈,被女人尖叫着躲开了。自那以后,她都像躲着瘟疫一样躲着自己。

家里的女仆和佣人被下令不准将庄园里的事情说出去,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阿蒂丝亲眼看见爸爸将一个在外面嚼舌根的佣人打得一动不动。而在那天后,似乎所有人心里都心照不宣——珀尔家的脸面和名声比命重要。

除了阿蒂丝,没人在乎她怎么想。

在那个年迈的老仆被派来照看她之前,她通常是一个人呆着。但也因此,阿蒂丝被允许去花园里活动。

她见到了那只蝴蝶。

它原本停留在地面,却不小心被老仆踩掉一半的身体,濒死的昆虫虚弱地抽搐着。

阿蒂丝蹲下来看了很久。

“这是什么?”

“是一只蝴蝶。小姐。”

她伸手抚摸它的翅膀。

“该回去了。”

“放过它吧,它看起来很痛苦。”

“痛苦?”

阿蒂丝的心里被什么点亮。

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得不到的那些关注和爱,正是因为缺少了对它的感知。破碎的蝴蝶和痛苦从那一刻开始在她的心里被紧紧联系起来。

她眷恋地看了它一眼后离开了。

阿蒂丝再也没能忘记那只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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